【玉碧】异境（下）
*前篇：上
*OOC全是我的！但我开心……！
“灵玉，来，这是你新的小师侄，张楚岚，你怀义师叔的孙子。”
做完早课回来，张灵玉就在自己师父房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那小孩看起来比自己还小，还没怎么续发、只在脑后勺留了根细溜溜的小辫，他躲在老天师身后，只露出半张清秀的小脸，但警惕的神态却像是后山里的小兽，让张灵玉毫不怀疑只要他稍作些什么不当的举动，这孩子就会在下一秒扑上来。
“楚岚，这是你灵玉师叔，来跟你小师叔打个招呼？”
老天师轻柔地抚摸了两下那孩子的头，将他往张灵玉的方向推了推。那孩子面上本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但在老天师又说了几句话之后，戒备的神情就慢慢消了下去乖巧地跟他问了一声好。
张灵玉是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个怀义师叔的，但既然这孩子是老天师亲自介绍的，想来那位师叔与他师父的感情一定很好，看着孩子的岁数，那位师叔一定早在他来到山上的更早之前就还俗了吧。
“楚岚家里出了点事，以后就要跟你一样在山上生活了。虽说相差不大，但不管是岁数还是辈分，你都占着长，往后你可要多多照看他。”
这一句话就定了张楚岚日后的归处，即使此时张灵玉自己都是个孩子，他也拥有了一份必须要承担住的责任。
张灵玉本以为张楚岚跟他那些小师侄、甚至是更低辈分的小童差不多的。
能在山上清修的孩子，要么是天赋卓绝自求往这个方向发展的，要么是本身心性绝佳被领养回来的，大多性子乖巧安静。
但张楚岚却不一样。
或者说，他才是那种最常见的小孩。
要说心性不好，倒也没有，师父讲的什么他都能很快融会贯通，时不时还能举一反三——就是用不到正事上，本该严肃的经义，总被他翻成俏皮话，虽说确实是那个理，但总觉得不对味儿。
要说天赋平平，那更不是，家里人似乎早就跟他讲过炁的运用，身上亮堂堂的光比许多入门已久的弟子都来得凝练。
就是这孩子，闲暇之余总不能好好坐着，除了感兴趣的讲经与炼体，其他时候就像只猴似得漫山遍野地跑，弄得鸡飞狗跳、让师兄弟们是又爱又恨。
对此，老天师倒是很乐见其成。大概是他自己岁数大了，即使身体比绝大多数青壮年都要来的硬朗，也还是更喜欢看年轻人、甚至是小孩子充满活力的样子。他总觉得这个山上正经人太多，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泼猴儿，每天的乐事能让他顿顿多吃一碗饭。
张灵玉还是很不能理解老天师对张楚岚的喜爱以及高评价，毕竟他是老天师钦点给张楚岚这厮擦屁股的人，对这小孩的斑斑劣迹那是罄竹难书。
头两天这小孩儿还乖乖巧巧，让干嘛就干嘛，后来大概是看出了这山上众人的色厉内荏，熟悉了环境之后很快就暴露了本性，爬树捉鸟下水捞鱼无所不干，之前还有负责管理师兄的后山抱怨这山上散养的野鸡野兔都快被张楚岚这皮孩儿给祸祸完了。
他找老天师评理，老天师罚了张楚岚去给后院的菜圃浇水施肥——这是他以前在山东老家常干的事——然后捋了捋胡子含笑盯着仍留在房里的张灵玉。
“灵玉啊，有的人表示信任的方式，是无条件听从你的一切指示；但有的人表示信任的方式，却是愿意给你惹麻烦。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种，情感自然也有千千万万种，你要多看多想，所有事都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番话说得张灵玉懵懵懂懂，不解发问。老天师笑了笑，将他也赶去了苗圃。
“意思是，你监管不当，需要连坐！”
就算再不情愿，对于自己师父给予的任务，张灵玉总是会认认真真完成的。
老天师让他多看，他就每天都盯着张楚岚，老天师让他多想，他就学着揣摩张楚岚每句话背后的意思。一天不懂就坚持一周，一周不懂就坚持一个月，后山上的树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还真让张灵玉发现了许多不得了的东西。
张楚岚在面对不同的人跟事时，态度总有些微妙的区别，他可以正直、可以高傲、可以搞怪、也可以耍无赖，但结果总是他能将所有都处理的妥妥帖帖，决不让他的师兄弟们费神。
但同时，他也真的还是个孩子。
这小孩在山下给村民看病算命，却差点被来交流学业的武当弟子当做骗子给送去警局、联系张灵玉把人接回来的事，也能让张灵玉笑上许久。能将仙风道骨的道袍穿出来江湖骗子的神棍味道，这大概也是张楚岚的绝佳天赋。
原来张楚岚还真如他师父所说，是个纯挚通透的机灵鬼；原来还真的有人表达喜爱信任的方式，是给另一个人添麻烦。
但这些麻烦，却在张楚岚面对他与其余众人的区别之中，逐渐变得可爱甜蜜起来了。
初开始被恶作剧时的愤怒与嫌憎，慢慢也变成了期待与欣喜。
他愿意在后山的每一棵树上找张楚岚的身影，也愿意在河边被张楚岚弄湿衣摆跟他一起烤火烤鱼。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老天师找你”这种拙劣的借口给骗到稀奇古怪的地方去，然后次次都被那突然哈哈大笑着蹦出来的张楚岚嘲笑是个呆瓜。
他也许真是个呆瓜，张楚岚也知道他是个呆瓜，这个呆瓜总是装作听不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细碎脚步声，那个知道他是个呆瓜的人也装作不知道这一点，乖乖地在呆瓜转身后于终点藏好，然后找准时机出现，再跟这个呆瓜一起遛回家。
——老天师总结，龙虎山上其实有两个大呆瓜。
也许张灵玉只是想听见那个人揶揄地喊小师叔，也许张灵玉只是想看见那个人畅快地笑，他日复一日地陪着张楚岚进行这个算得上无趣的游戏，只是希望张楚岚无忧无虑的日子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希望这段日子可以长到张楚岚成年，可以长到全体异人都知道龙虎山上种着一株不摇碧莲，可以长到张楚岚找到真相，可以长到——长到他生命的终结。
张灵玉醒了过来。
他看向隔壁床的张楚岚——国企总是这样的，基层经费紧张，他们俩只好定了个双人间——张楚岚呼吸并不算平稳，可能是因为做了梦，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睡着。
但张灵玉没有细究这一点，他只是回味着刚刚的梦。
也许真的有个世界，张楚岚不必活得那么战战兢兢步步为营；也许真的有个世界，他跟张楚岚能够心意相通形影不离。
但他面前的这个张楚岚，已经是那个被无形重负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张楚岚了。
一声叹息哽在喉咙口，然后慢慢随着呼吸逸散了出来，张灵玉捂住自己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责任竟然是这么沉重的东西。
但他已经将张楚岚当做自己的责任了，沉甸甸的，让他更加觉得脚踏实地。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这里。
